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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毕业这年   子尘 发表于 2007-1-26 18:13:00

   

有时候,我觉得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发生

在普通人身上的悲欢离合是值得记录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--英若诚[2001.清华百年校庆]

毕业这年

夜深了,圆圆的月亮冷清的悬在半空。树木光秃秃的,错落在一个个小院落的里里外外,晚间泼在院落里的水结成了冰,冻在地面上,好似上了一层透明的胶料。又起风了,树桠开始舞动,仿佛消受不了寒冷似的躲闪。窗棂上的红贴联干了糨糊,被风刮得"哗啦啦"的响,这是一个极为普通而偏僻的村庄。

一座普通的院落,三间平房面南背北,正中间的门廊上依旧贴着红对联,上面是"招财进宝"的字样。屋子里亮着电灯,梅思颖坐在新添的长木椅上,母亲拿一件旧棉袄给她搭在腿上。父亲抽了一口烟,问:"留省城可能不?""我不想教书。" 思颖看了一眼父亲,又把目光转向母亲。"女孩子家,教个书,平平安安的。"外面响了一下,母亲走到窗户边向外张望; "这世道,人太实撑吃亏,报社也不一定咋好。"父亲掐灭了烟,把烟蒂丢在地上。母亲走过来,"天晚了,颖儿睡吧,明儿一早还得赶车呢。"

刚过了正月十五,这是立春的第三天,清晨的风依然凛冽,思颖抱着行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一阵风吹来,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;父亲的身子前屈着,吃力地蹬着车,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。道路两边是齐整的麦田,麦苗儿绿油油的,旺的喜人;远处,晨雾中,稀稀疏疏的几个村落,显得有些萧条。

"我哥啥时回来?"

"今年不回了吧,在外面挣一个是一个,这庄稼收了还不定够给人家呢。"

思颖不说话了。

镇上的第一班早车停在乡计生所门前,车上还没有乘客,司机缩在驾驶座里,一付疲倦的模样,见有人坐车,慌着抬起头招呼道:"快上来吧,一会儿就发车了。"父亲接过行李,提到驾驶舱靠右的空儿里,满脸堆笑地说:"闺女上学哩,到城南角儿您提个醒儿。""行!"中年司机满口应承;

"上大学呢?"

"哎,在省城。"

"那行呢,不在这土窝儿里受累了。"

他从口袋里掏出烟,抽出一根递给父亲。两个中年男人坐在车厢里,抽着烟,茫然地望着车外。

又有几位乘客上了车,车要开了,思颖对父亲说:"爸,你回吧!"父亲看了看她,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,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说。他弯了腰下了车,又绕到车的左面,对司机说:"烦劳您了。"中年司机憨厚地摆摆手,车子发动了。梅思颖看见父亲站在那里伫立良久,才推着自行车,缓缓地往回走,她鼻子一酸,将头扭向前右方,去看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峦。

从县城到省城坐火车需要三个小时,整个车厢挤满了北上打工的人们,那些男人们头顶硕大的破鱼皮包裹,八人一群十人一伙地互相招呼着,清一色的灰黑的面孔,他们干裂着嘴唇,蓬乱着头发,粗大的嗓门透出某种期待,鲁莽的脚步有些无奈和沉重。梅思颖把行李放在脚手架上,没有座位,她只好站在过道边;那些操着家乡口音的汉子们,路过她时都似乎有意识地微微朝旁边倾一下,干涩苍老的眼睛里现出一瞬的温和;这一眼神被思颖捕捉到了,她在这陌生的拥挤的人群中几乎要流下泪来。

好容易捱到目的地,思颖昏沉地提着行李下了车,然后被潮水般的人流涌出了车站。乘2路公交到学校,走进熟悉的校园,思颖方才感到一丝轻松。她有些气喘地穿过教6楼,把行李放在宿舍楼前的花圃台阶上,歇口气再走。校园主干道两旁,高大的法国梧桐沐浴在春阳的余辉下,光滑的枝条柔和地招摇在半空,泛出微微的黄绿色。

很多同学已经返校了,陆陆续续的在各楼前楼后穿梭经过。男宿楼前的篮球场上,几位男生穿着汗衫在打篮球,同院的两三个女孩子说笑着从宿舍楼里走出来,看见思颖,便招呼道:"思颖来了,新年过的好吧?"思颖笑着说:"好!你们这么早呀!"她们朝校外方向去了,思颖提了行李径直朝1032室走去。

门虚掩着,思颖推门进去,窗帘拉开半边,房间有些暗,上铺乔心的床上躺着人,被子蒙的严严的,其他的床铺还没有掀开,大概人还没到;她把行李放在凳子上,把铺盖掀开,感觉有些热,她又把外套脱下,挂在衣架上。坐在床沿歇了一会儿,思颖走到乔心的床头,轻轻地掀开被角,乔心的娃娃脸白里透红,长长的睫毛横在两道弯弯的浓眉下面,让人不由得想到她的一双灵动调皮的眼睛,她的鼻翼微微翕动着,睡的正香;思颖笑着捏捏她的鼻头,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,大概是感觉到光亮,她揉揉眼睛,昏昏沉沉地嘟囔一句:"谁呀?"思颖"噗嗤"一声笑了,用手捣了她一下额头,"懒虫,我都快累死了,你在这儿睡大觉!"乔心这才睁开眼,见是思颖,马上眉开眼笑了;她从被窝里爬出来,趴着抱着思颖的头,"思颖,你才来呀,你不知道我昨晚上还梦见你呢。"她调皮地笑着。"哎呀,别闹了,放开我呀。"思颖把她的手掰开,"赶快穿上外罩,当心感冒了。"乔心穿了外套,把被子掀到一边,"乔一非要来,害的我一个人在宿舍呆这么多天。""他来那么早干吗?"思颖解开行李包,从里面掏出一袋点心扔给乔心。"找工作呗。省城前几天开招聘会,哎思颖,你怎么没来瞧瞧?"乔心边吃边说。"乔一没在沈阳找工作?"思颖反过来问。"谁知道他?天天都不着家,狐朋狗友一大群,我妈都管不着他,那么冷,天天往外跑,也没见他耳朵给冻掉。"乔心提起乔一就没好话。"他可是你哥呢,"思颖笑着骂乔心,"哪也找不着你这么没心肝的,亏你哥疼你像个宝呢!"乔心不在乎地撇撇嘴。

学校还没正式开学,乔心一吃完饭就让李云峰骑车带她出去逛。梅思颖躲在宿舍里整理一些稿件,进媒体单位必须要有相关的作品证明。她打电话给乔一,"乔一,文学社办公室的电脑能用吗?我想打几篇稿件。""那你过来吧,我这儿有钥匙。"

"师弟师妹们都搬新区了,这边文学社是后继无人喽!"乔一一边开门一边说。"那你可以继续留任,老当益壮啊。"思颖开玩笑说。乔一打开电脑,"我帮你打一会儿吧,反正也闲着。"乔一看了看稿件。"好啊,正求之不得呢,好歹我也替你大社长卖几年命,总得给你机会表示表示吧。"因为乔昕的关系,梅思颖在乔一面前向来斗胆包天。乔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笑着说:"你是跟着我那个妹子学坏了。"

"你工作找怎么样了?"乔一边打字边问。思颖放下手中的报纸,叹了一口气。"非要进报社吗?"他问。思颖没有回答。"别急,慢慢来,进报社需要经验,反正你们外语系这半年还有课,你先找个单位实习一段时间。"乔一建议说。"你报社认识人吗?"思颖问。"回头我帮你打听一下。"乔一说。

   

开学一星期了,思颖接到雨薇的电话,"你们课什么时候结束?""四月份吧。"思颖说,"你呢?""我们三月初英语八级考试完就结束,我准备去上海找工作。"思颖沉默了。谢雨薇叹了口气,"思颖,我觉得…"她有些迟疑地说,"其他的工作其实也不错,你不要把目标定的太死,今年工作不好找。""你去上海也好,万一不行我去那边找你,也有个落脚儿的地儿。"梅思颖沉重地放下电话。

乔心从外面跑进来,"思颖,乔一找你,在外面。"她开了衣柜,换了一件毛衣,"云峰要到一家软件公司应聘,我陪他去看看。"她风也似的跑出去。梅思颖走出宿舍楼。乔一穿一身牛仔装,手插在口袋里,同样的娃娃脸却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成熟模样。看见思颖,他笑着走过来,"思颖,跟我去见个人。"他领着思颖向前走。"谁啊?"思颖问。"郑浩,他是我中文系的同学,在晚报社实习。"乔一笑眯眯的仰脸看看天空,法国梧桐树已抽出嫩绿的新芽,太阳光柔柔的,白云悠悠的浮动。"疯丫头又去哪儿疯了?叫她连理都不理!""李云峰带他去应聘了。"思颖有些想笑。"她会应聘什么?有人要她才怪哩!"乔一一付长兄的模样。

郑浩高高的个儿,瘦瘦的,戴付眼镜,文雅地朝思颖笑笑。"郑浩,这是思颖,"乔一拍拍郑浩的肩膀。"拜托了!""哪里话,咱们还见外?"郑浩拦着乔一的肩头。

   

进了晚报社大厦二楼,梅思颖有些恍惚,郑浩领着她直接进入编辑部电脑室,一排排电脑桌后,编辑们正在忙碌的工作着,电话铃此起彼伏,不时有实习生过来送校对好的稿件或者收发的传真文件。一位长发女孩走到郑浩身边,俏皮的朝他撅撅嘴巴,"晶晶,这是梅思颖,乔一的好朋友,雨花文学社的。""这是我女朋友靳晶晶。"乔一介绍说。"你好!"她有些腼腆的招呼了一下思颖。"徐巍老师在吗?"郑浩问她,她朝组版室呶呶嘴巴,"我刚才见她进了组版室,你去看看吧。我老师让我打印一篇稿件,我得赶快去呢。"她朝郑浩说,"好吧,那你快去吧,别累着。"郑浩亲切的拍拍她的头,"我先去了,"她对思颖说。"你忙吧。"思颖笑着回答。她朝郑浩做个鬼脸,然后轻快的往右侧B区的电脑区走去。

A区的电脑室还有一个空位,郑浩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报纸,然后把电脑打开,"你先坐这儿等一会儿,我去和徐老师说一声去。"郑浩去了组版室,梅思颖坐在电脑前打开搜狐网页,然后打开信箱看看有没有新的邮件。"搜狐情人节大赠送"的字样出现在邮箱里,思颖这才记起,再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。

郑浩隔着玻璃向她招手示意,她迅速关上电脑走出电脑室。"徐老师一会儿就出来,她答应带着你了,"郑浩面露喜色地说。"郑浩,谢谢你啊。"思颖感激道。"郑浩,"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轻女士走过来,微微卷曲的头发整齐而简洁地拢在脑后,银白色的框架眼镜后面,一双和蔼的眼睛含满笑意。"哦,徐老师,这就是梅思颖。"郑浩忙介绍说。"徐老师好!"思颖微微欠欠身,颇有礼貌地说,她心里有些紧张,脸有点红了;"你好。"徐巍笑着点点头,"郑浩已经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,你跟我来吧。"思颖看着郑浩,"那,我去了。"郑浩鼓励地朝她笑笑。

星期五下午是"双语秀"版面的组版时间,思颖帮徐巍组编完了当期的稿件,徐巍指着版面上的"Valentine`s Day"字样笑着说:"思颖,明天就是情人节了,今晚不和同学聚聚?"思颖不好意思地笑笑,"时间还早呢。""工作基本上完成了,剩下我把广告接过来就行了,今天你可以早点儿回去,"徐巍微笑着说。思颖站了起来,"老师,那我先走了,再见!""再见,"徐巍去了打印室,思颖走出来,正碰上郑浩和靳晶晶,"你们也这么早啊,"思颖招呼道。"我们正要找你呢," 靳晶晶说,她和郑浩对着笑了,"走吧,我们一块儿回学校,乔一刚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通知你呢,"郑浩说,"今晚学校放电影,乔一已经定好票了。"

梅思颖回到了学校,她对郑浩和靳晶晶说:"我先回宿舍,你们先去吃饭吧。""一块儿吧,乔一等着呢。"郑浩扶扶眼镜。"那,"思颖沉吟了一下,"我去看看乔心在不。""好吧,我去叫乔一。"郑浩转过来对靳晶晶说,"晶晶,你也先回去吧,加件衣服,晚上有风,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。"梅思颖和靳晶晶说着话进了女宿楼。

梅思颖走进宿舍,同室的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地说笑,桌子上放了近百支红玫瑰,看见思颖回来,郁晴故做神秘地说:"思颖,快过来,有位帅哥送了99朵玫瑰,点名送给你的。"思颖看着她们几个忍住笑的模样,明白郁晴是在捉弄她,"得了吧,郁晴,你也老大不小了,先替自己做份嫁妆吧,我呀,不愁嫁。"女孩子们哈哈地笑作一团。

见乔心不在,思颖问:"乔心呢?""不知道,"她们摇摇头,开始整理那些花。"你们从哪儿弄的?"思颖捡起一支玫瑰,探出头嗅了嗅。"薛雯和李晓红明天要卖花呢,买了这么多,看她们怎么卖,今天街上卖花的可不少呢!"郁红有些担忧地说。

门开了,乔心闷闷不乐地走进来,一屁股坐在思颖床上;"怎么啦,乔心?我正找你呢。"乔心呆呆地坐着,一声不吭。"又吵架了?"思颖笑着问,她知道乔心和李云峰素来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,过了那一会儿,又好的一个人似的。"好了,别闹了,反正你们也习惯了,不吵架的日子你们过的了吗?"思颖搂着乔心的脖子,"笑笑!"她点点乔心的鼻子。"思颖,这回我跟他分定了,"乔心瞪圆了她那双好看的单凤眼,挺有骨气地说,"都快毕业了,他还是一点儿都不让我,他一点儿都不珍惜我!"乔心抽抽鼻子想哭。"叮铃铃……"电话响了,思颖起身去接电话,"喂?""思颖吧?我是乔一,乔心也在吧?""在呢,"她转过去叫乔心,"乔心,你哥电话,快过来!""我不接!"乔心赌气。"你哥可没惹你呵,"她笑了,又对着电话悄声说,"正和云峰怄气呢。"思颖听见乔一在电话里笑,"你和她一块儿出来吧。"

思颖左哄右哄把乔心给拽出宿舍楼,乔一,李云峰,郑浩,靳晶晶都在,思颖朝李云峰使个眼色,乔一悄悄地推了一下他,他这才慢吞吞地走到乔心面前,"我认错还不行?"他去拉乔心的手,乔心一下子把她甩开了,"别碰我!"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们,李云峰的脸涨红了。

思颖忙把他俩分开,"乔心,我们前面走。""哥,我今晚上还是不去吧,乔心她……"李云峰嗫嚅道。"那是我哥!叫的倒甜,爱去不去!"乔心一边被思颖拽着朝前走,一边凶巴巴地朝后吼。靳晶晶赶到前面和思颖走在一块儿,郑浩和乔一搂着云峰的肩膀,在小声地说着什么。"又使什么阴谋诡计?"乔心愤愤地说。

离电影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,六个人坐在电影院附近的小餐馆里吃饭,李云峰不停地往乔心碗里夹菜,乔心绷着的脸渐渐地缓下来,思颖和乔一相视一笑,郑浩和靳晶晶也都笑着埋头吃饭。六人随着人群来到电影院,电影还没有开始,里面煞是热闹,叫声,笑声,口哨声,歌声,翻转椅凳的响声充斥了整个影院,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抽烟,烟火在黑暗处一明一灭,管理员走过去,"学校影院里不准抽烟。"那些愣小子很不情愿地掐灭了烟头,看着管理员走远,"哼"了一声说:"管的宽!"又点着了烟。

电影开始了,《手机》中,严守一正正经经地在主持人台上口若悬河。郑浩和靳晶晶坐在最里面,乔心和李云峰坐在前排,两个人又打起了嘴官司。乔一问思颖:"在报社实习怎么样?""还行,徐老师挺和气的,"思颖说,"你工作找了吗?"她问乔一,"准备到哪儿发展?""我给沈阳一家杂志社投了简历,我学社会学的,多少有些关联,"乔一说。"真的决定回老家?"思颖有些怅然。"乔心和云峰要是考上了东北师大的研究生,我们也离不远,父母都老了!"乔一静静地说。思颖知道,乔一的父母当年下乡插队,1979年随知青返城潮回到了沈阳,文化不高,进了厂子当工人,工厂效益不好,母亲下岗后就在集市上摆个小吃摊,风里来雨里去,夫妻俩总算把一对儿女供养出来。乔一表面上满不在乎,骨子里孝顺的很。

电影中,武月把和严守一偷情的拍照发到手机上,被沈雪看见了。"看,这回沈雪肯定和姓严的离婚,你们男人啊真靠不住。"乔心在前排教训李云峰,"以后你要敢这样,看我怎么收拾你!""你小声点儿!"李云峰向后看看乔一和思颖,把乔心往身边拉拉。

"思颖,我们相处了这几年,你觉得我怎么样?"沉默了良久,乔一问。电影屏幕渐渐模糊起来,梅思颖的耳朵边只有"嗡嗡"的对话声,黑暗中,她觉得空气有些压抑,她的脸渐渐有些烫热,她没有回答乔一的问题。"我记得你曾经做过的一首诗:

夜阑更深寒梦长,锁窗朱帘映微光。

罗素同心奈若何,沈园不复旧风光。"

乔一居然记的那么清楚!"为什么那么悲观呢?"思颖很久没有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了。他盯着电影屏幕,可是思颖知道,他并没有在看电影。"未来很渺茫,乔一,你不觉得吗?"她的心猛的抖起来,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模糊,四周全是黑暗,她辨不清方向,周围那么拥挤,连空气都被挤迫得无法自由流动,她想跳出去,想大哭一场。"我们都在努力,思颖,你不要总那么想。"乔一的声音那么平静,平静中透出一丝丝的温暖。

 

阳光愈来愈暖和了,各个院系的功课基本上都接近了尾声,考研成绩也陆陆续续下来了,许多的招聘单位来到学校招收毕业生;外语学院今年的就业形势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严峻。往年来系里联系毕业生的高校今年基本上都没信儿了,系里开会建议学生把眼光放低点儿,有些地市级的单位也可以考虑去发展。报社内部进行了重大调整,原先定于三月初招收一批新人的计划也因此搁浅,实习生们都结束了实习,相继离开报社去寻找工作。就在靳晶晶离开之后,思颖也离开了,她不能坐在那儿等待。徐巍老师答应尽最大可能帮她,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她。梅思颖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,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茫然。许多同学考研成绩都还不错,正为复试做准备,少部分没考研的,有的也寻了个还过得去单位签了完事。校园里,女孩子们的穿着渐渐和春天融为一体,思颖不由得心急起来。

星期一下午,省国贸公司招英语专业毕业生,乔心拉她去试试看,只见会议厅外排了长长的队,连那些有希望考上研究生的同学也来做另一手准备。最后,从里面走出一位领导模样的胖胖的男士出来解释说,他们这次主要以招男生为主。于是女孩子们唧唧喳喳满心不服气又无可奈何地散去了。
 

思颖也曾经尝试去附近几所学校应聘老师,结果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做老师那块料儿,几次下来,她反而变的更加沮丧了,当初仅有的一点信心在这强大压力和挫败感的冲击下也烟消云散。她决计再也不去应聘那些她丝毫不感兴趣的可恶的职位了。"真不行我就去流浪,做个行吟诗人罢了。"她赌气地想。

    乔心的考研成绩下来了,396分,看来研究生上定了,李云峰的成绩不甚满意,可乔心不管,她告诉李云峰,她去哪儿他一定得跟到哪儿。李云峰勉强地笑着,男人往往比女人更现实一点。乔一收到沈阳的复函,要他四月底去报到。

    三月八日全国英语专业八级统考结束后,外语系的学生又松了一大口气。雨薇准备三月中旬启程去上海。

   

    那一天晚上,月亮圆圆的,却不见了以往的清朗,只是模糊不定的在阴云间游移;天气有些阴冷,风儿轻轻的,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。乔一和思颖在操场的草坪边散步,思颖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要说,她很苦闷,想发泄出来,可是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沉默地走着;周围的景物似乎已失去了任何吸引力,她只听到自己踩在煤渣铺就的跑道上沉重的脚步声。乔一总是想说些什么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操场上跑步的同学愈来愈多,他们为什么总能那么斗志昂扬呢?思颖一刹那羡慕透了他们。"你不要想那么多,"乔一轻声说,"总会有希望的。""我知道,"思颖声音低低的,仿佛是不忍心挫了乔一的好意,又仿佛是安慰自己。"可我怎么办呢?"她转瞬间又沮丧了。

   

    思颖回到宿舍,室友告诉她说母亲来电话了,好象有事似的。"会有什么急事儿呢?" 思颖心里嘀咕着。"母亲老是有些杞人忧天!"她摸电话的手由缩了回来。

   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,思颖正在宿舍吃午饭,寝楼的阿姨敲开了门:"梅思颖是不是这屋?""我就是。"思颖站了起来。"你家里人来了,在楼外等着呢。"阿姨转身走了。思颖快步走到楼外,父亲竟然来了。"爸,你怎么来了?家里出什么事儿了?" 思颖确实吃了一惊。"没事儿,没事儿,就是你妈非要我来看看你,给你送些钱。"父亲憨厚地说。思颖慌忙带父亲去吃饭,她知道,父亲要从乡下到省城,早饭都不一定顾得上吃呢。父亲吃着饭,思颖问:"爸,给我送钱干啥?我手里还有,家里又需要钱。""家里好说,咱家刚卖了一圈猪娃,不紧,不能让你委屈了。"父亲有些犹豫,最终他告诉了思颖:"颖儿,前儿霍家村你二姑说,她村一个在外上大学的女娃自杀了,听说还和你同学过呢。""霍家村?同学?" 思颖的脑子快速的转着,"难道是霍宛惠?那个矮矮的、瘦小又沉默的女孩,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,整日埋头书本的那个。不!不可能!" 思颖赶快否定自己的想法,她几乎把这个中学时代的老同学给忘了,知识偶尔听雨薇说起,她也在省城一所普通本科就读,要不是父亲说起。……"为什么?"思颖忽然有些不相信。"听说找工作受骗了,她家里很贫的,听你姑说她大哥两年前去南方打工失踪了。这家人也真倒霉呀。"父亲感叹说,"不过太不值了,毫不容易上了大学,又弄成这样,亏不亏呀!你妈是不放心你,让你找工作小心点,别恁轻易信人,外面骗子多,钱不够用就说声儿,我给你送来。""爸,没事儿,我会照顾自己,你让妈放心吧。" 思颖勉强笑着安慰父亲。

    父亲走了,思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,她慌着赶回宿舍,迅速拨了电话,"喂,我找雨薇。""是思颖吧,"雨薇宿舍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思颖的电话。"雨薇,思颖电话。" 她听见有人叫雨薇。"思颖。"雨薇的声音有些哽咽。梅思颖的心狂跳起来,这是真的!不!不是真的!她的手颤抖了,她哆嗦的几乎把话筒扔掉。"思颖,你怎么啦?"乔心刚好推门进来,看见思颖奇怪的样子,有些不解。梅思颖似乎觉得世界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,死亡的概念充溢了她整个思维。"霍宛惠?是真的?!思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了。她听见雨薇的哭声。"思颖,你来吧,我想和你说说话,雨薇带着凄惨的声音,她几乎是以一种哀求的语气对思颖说。思颖 放下电话,虚脱似的,一下子坐在床沿上,呆呆的,望着地板,瓷砖地板上有一小滩水,水在思颖眼睛里不断的扩散,好象要漫涌成一个海洋,把她淹没似的。" 思颖 ,你怎么了,思颖 ?"乔心摇着她。"你怎么了?""哦,乔心,我没事儿,只是心里有点难受。"她怎么对乔心说呢?她说不出来一个字。

   

    梅思颖赶到雨薇的学校,这是她和雨薇共同喜欢的校园,平坦宽阔的主干道一尘不染,路两旁的海棠花含苞欲放,沉香园内,几株樱花摇曳生姿,树木全都绿了。学校建校纪念碑前的松树宛如一个绿色的大伞罩,苍翠欲滴,多么美好的春天啊。可是梅思颖似乎已忘记所有的诗意,她急匆匆的,她想马上见到雨薇,她想抱着雨薇大哭一场。当两个满心悲郁的女孩子彼此看见时,所有预想中的悲凄的场面全都留在了一刻前的想象中。她们都是那种含蓄的女孩子。但是,她们看到了彼此眼睛深处,心灵深处的泪水与伤痕。"思颖,你累吗?"雨薇问。"不累,"思颖只感到一种压抑的悲情,这令她的心疲惫不堪。雨薇把思颖领进住室,她倒了一杯水,递给思颖,"先喝口水;沉香园的樱花开了,一会儿我们去那儿走走。" 思颖没有想到雨薇比自己掩藏得还深。然而,她愈是平静,她心底的波涛就越汹涌,她知道的。

   

    "听我爸说,宛惠受骗了。" 思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场谈话。"我在医院里见到她时,她的眼睛闭着,嘴角有一丝笑意,脸上很平静。好象睡着了。"雨薇像是对思颖说,又像是在呓语,描绘一幅场景。她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回忆。也许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情。"其实,她很有才情的,只是她太自卑,太封闭了。""她是因为受骗才……" 思颖从雨薇不连贯的语言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她不说话了。两个女孩子在樱花树下漫步。曾几何时,这里洒下她们多少的笑声啊。可是今天,就在她们快要远离这个园子的时候,却要在这样的沉重叹息与伤痛中度过这里的最后一个春天。

   

"不,"雨薇接着说,"她有太多的梦想,她是个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,可是她太脆弱了,她只能永远生活在水晶般的梦中,一旦这个水晶碎了,她自己也就碎了。"雨薇流泪了。

 

    "风雨葬花花葬人,犹得琵琶伴凄音。

    梦里哪知身是客,何堪邀月对金樽。

    金樽知酒未知心,月最懂人月常隐。

    常思身前身后事,空叹人生付烟云。"

   

她轻声诵出一首诗,"这是宛惠寄给我的,我怎么没意识到呢?"她沉痛的凝视着思颖,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那清秀苍白的面颊上流下来,落在樱花树下松软的土地上。

   

    夜深了,烛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烁,映出了两张年轻而犹豫的面孔。谢雨薇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牙签,将烛光拨的更大一点。梅思颖读着一封信,那是霍宛惠不久前写给雨薇的。

   

"我活的那么卑微,就像这路边的一株小草,可是小草还有阳光的滋润、春风的爱抚。孙志刚事件让我不敢去想我的哥哥,他会在哪里?

    我是父母的金凤凰,可是我确实是一只丑小鸭啊。

    我能做些什么呢?我的未来在哪里?

    人世多么虚伪,我惧怕走进那个无底的深洞,我是一个多么软弱的人啊……

   

梅思颖把信折好,放入信封中,深深地叹了口气,她看着雨薇,雨薇不说话,只是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烛光。她站起身来,撩开帘子的一角,透过窗子,一弯新月悬在中天,天空深邃而清冷。"雨薇,"思颖轻轻地说,"你看!"雨薇站起身来,走到窗前,她一只手搭在思颖的肩上,两个女孩子肩并肩,扬头凝视着夜空,天空也因此更加宁静而深沉。"人生像一场梦!"雨薇喃喃地说,"我们梦见的天堂存在吗?" 思颖感到空气中增添了几分沉重,她有些恍惚,有些眩晕,曾经的梦想与失落、曾经的笑与泪、欢与悲,都风一样掠过思绪。"我爱……"她想说出来,"我爱……"她不知道要说什么,"生活比艺术更像艺术",她望着月亮说。

   

这一夜,她做了一个梦,她梦见自己戴着铁链,沿着锁道往前拖,她拼命地去摆脱这些链条。然而,刚刚摆脱一条锁链,又被套上了另一条锁链。她一路上不停的排除一个个锁链的束缚,又不停的被套上新的锁链,她精疲力竭,她大声的叫喊,却无人回应,她绝望极了,就从一个山崖处跳了下去。然后,她看见自己的尸首仍然缚在锁链上。她满面泪痕地醒了。此时,天已经亮了,太阳还没有出来。

   

    三月的草愈发清翠,垂柳如烟,春水似玉。校园里的夹竹桃花开得正艳,年青的欢声笑语如阳光一样散落在这片春意盎然的土地上。蔚蓝的天空中,美丽的风筝与白云亲昵耳语,仿佛在述说着飞翔的幸福。雨薇去了上海,她没有让思颖送她。雨薇走的那天,思颖一个人坐在宿舍的窗前,整整坐了一天。她心里空荡荡的,说不出的失落。乔心一直忙于准备考研复试,偶尔问候一下思颖找工作的情况。乔一时时打电话来。他告诉思颖,靳晶晶去了广州。郑浩也打算离开。"你得抓紧一些,思颖,过了五月份工作就不大好找了。"乔一说。思颖一听找工作就乱了思绪。"我要去西藏。"她有些难过。"别跟自己赌气,"乔一权她说。"你们同学进了大学教书,还有做了翻译的,你也不妨试试。教书也挺好的嘛。""我不喜欢。" 思颖说。她觉得自己真的孤立无援了。她倒是去了几家杂志社和报社,都以专业不对口为由被拒之门外。"我能行的,请给我一个机会,我会干的很好!" 思颖真诚而急切,但是她看到了那些人无奈而同情的面孔时,她有些灰心了。

   

    她再一次联系徐巍,可是报社没有招新的意思,"你可以和俞静飞联系一下,她在广东一家报社工作,就说是我让你联系的,"徐巍说。她听徐巍说过,俞静飞是高她两届的师姐,也曾跟着徐巍实习了一段时间,后来留在了报社,一年前去了广东,也许她能帮上忙。

    "我听徐巍老师提起过你,"俞静飞缓缓地说,"你刚毕业,有***有理想,这样很好,可是,我们在校园里所想的与现实是完全不同的,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;"她略略停顿一下,好象有些犹疑,"在广州,人要面对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生存,许多人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--赚钱,业内的情况你不甚了解,我希望这番话不会让你太失望,但失望是难免的,"俞静飞在电话里和气地笑了,"我很欣赏你,徐巍老师看中的人不会错的,如果你真抱定了决心在新闻界干一番事业,我建议你从最基本的做起,经验很重要。"

   

"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!"思颖有些伤感的自嘲。"乔一,我们出去走走吧。" 思颖打电话给乔一,夕阳渐斜,整个城市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黄,天空蓝蓝的,几朵白云漂浮在树的上方,芙蓉湖畔,伴着古典的乐曲,老人们舒舞长剑,湖水清澈见底。偶尔有两三艘游艇划过,水面荡起层层涟漪。一位留着长发的男孩坐在湖畔的石楠丛前,弹着吉他,唱起李庚成的校园民谣。乔一手插在牛仔裤袋里,浅浅的笑着。"你在想什么?" 思颖问。"我在想,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。"乔一意味深长地看了思颖一眼。思颖的脸红了。两人无声地向前走着。思颖的耳畔漂过飘渺的歌声。它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荒漠里,远处的夕阳正在微笑地看着她。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:树丛、湖水、人们以及这整个城市,瞬息间她变的轻渺起来,仿佛浮在空气中。她站住了,她缓缓的念出来:

    蓝天、白云;

    绿荫、夕照;

    黄昏里走来一位姑娘;

    她微笑着

    带着淡淡的哀伤;

    凝视着,

    那一轮快要落山的太阳

    ……

    "思颖,思颖,"乔一晃她,"你怎么了?" 思颖揉揉眼睛。"我刚才做诗了。"她无奈的笑笑。"我好象飞起来了。""只有你才会做这样的白日梦。"乔仪一笑了,随之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。"思颖,为什么总要做这些忧愁的诗呢?"他困惑地问。"他不知道宛惠的事情," 思颖心里想,"我不该告诉他。"她随意地甩甩头。"不发愁我还会做什么?"她拨弄着路边的石楠条,"这是个奢淡理想的时代,乔一,你不这样认为吗?"乔一定定地看着她,思颖却再也没有勇气迎视他的目光。

   

    生活到底是什么?我是在真正地生活吗?每当夜阑人静,梅思颖安静地躺着,在黑暗中叩问心灵的门廊;窗外月光如水,多么寂静的夜啊。

   

    同室的姐妹不是考上研究生,就是与附近的普通高校签定了就业协议。她们也催促思颖,不要再执拗,先定份工作再说。虽说她们一签协议就含有"几分把自己给卖了"的悲壮感。可是,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。思颖去了一家小报馆,最近这家报馆招记者。凭着思颖的学历和文笔,进这样的小型报馆还是很有希望的。与其他的应聘者相比,思颖的面试时间远远超出了限制。三位考官轮流发问。思颖固然有些紧张,但是,广泛的知识面和良好的文学素养还是让她占了上风。面试结束后,一位考官径直对她说"你考虑好的话,毕业后可以直接来上班。"这是思颖所没有想到的。

   

    也许是思颖并不想留在省城的缘故,也许是对报馆的新闻走向和发展前景有些犹

   疑,再加上学校的课程还没有完全结束。毕业论文也正在酝酿之中,思颖总是感到惶然。一方面她希望能够赶快毕业,一切结束之后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实施计划;另一方面,她又不希望那么早被推入社会,记者的工作固然另她激动不已,但是莫测的未来也让她深感焦虑。雨薇希望她去上海发展,一些朋友也邀请她去广州,"这边机会挺多的。"他们劝她,"来这边吧。""可那边报社我进得去吗?" 思颖更关心的不是待遇的问题。她宁愿做一名一整天只吃水煮白菜,朝九晚五东奔西跑的记者,也不愿找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过养尊处优的生活。"我要做我喜欢的。"她有些悲壮的想。记者,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称号。她想起了那些灰黑的面孔、干裂的嘴,想起了五六岁光景的小乞丐冻烂的小脸蛋儿,想起了家乡的人们形形色色的遭际。想起了广阔而贫瘠的黄土地,"我必须做些什么,"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自豪。

    "如果你足够的热爱生命,就认真的生活吧,用你理想的帆,用勇气和智慧的舵,载着金色的梦乘风破浪,勇往直前吧。

    未来固然不可知,然而这个世界上竟会有什么是可知的呢?我们走在大地上,依赖空气阳光和雨露生存着。我们依然还有很多梦想,有些甚至看似是不可能的。譬如登上太空,可是我们努力了,便制造出了飞机,载人航天飞船,梦想便成了现实。所以,构想是伟大的,而勇气和智慧则是这种伟大的前提。

    那么,梅思颖,你首先要敢于从坐着的人群中站出来,要想着自己是不同于任何人的独立的个体,你是你自己,然后你才不会自轻自贱,随波逐流,才有勇气走理想的道路,哪怕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幽径。"

   烛光下,思颖记着日记,"我成了自己的牧师了。"她不禁对着窗外的星空笑了,烛光跳跃在漆黑的夜里,仿佛思颖的心也在那幽暗幽暗的海浪间起伏。

   

    "思颖,"乔心神秘兮兮地叫她,把正在读报的思颖吓了一跳,"捣什么乱呀,你?""别看了,思颖。"乔心把报纸扔到一边,"乔一和郑浩喝得酩酊大醉的,在小报馆里惹了麻烦,刚才云峰和几位同学把他们搀回来了。"梅思颖惊得眼镜差点跌破。"你说什么?"她一点也不相信。"就凭乔一和郑浩?他们俩能喝到那份儿上?”“不相信吧?这就叫”知人知面不知心!’“乔心又在宣扬她的乌七八糟的男性观了,”男人嘛,平时怪老实的,心都野着呢!”“什么呀?”思颖又好气又好笑,这个乔心,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胡说八道的毛病。“不过也是啊,乔一是我哥,据我了解,他不是那种人呀?”乔心皱着眉头,“乔一谈恋爱了吧?”她歪着头傻乎乎地问。他是你哥,你不知道我哪知道?”思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。“哎哎,你们是好朋友啊。”乔心急了。“没有吧?”思颖有些困惑,她的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起来。“那他会遇见什么事?他可从来没这样过呢” 乔心拿不准了。"你问李云峰呗。"乔心拍了一下脑袋,跑出去了。

   

    "你都知道了?"乔一问,思颖点点头,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,月光透过树隙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,不远处的大街上灯火辉煌,霓虹闪烁,车行的声音不绝于耳,城市里没有真正的夜晚。"郑浩很爱靳晶晶的,"他沉痛地说,"但是爱并不能带给她更多的。""什么是爱情?"他叹了口气,"乔一,你不该因此怀疑爱情,虽然它难免会有脆弱的时候。"小路边的红梅花在月夜里散发出幽幽的暗香,石楠的光滑的叶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,"但是这个世界上,本来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东西," 思颖静静地走着,"其实,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。"乔一一直沉默着,他抬头望望月亮,"所以,有些时候,我们愿意为保留一份美好而站在远处。" 思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她不知道乔一对此会有什么样的想法。"现实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。"乔一折了一根柳条,轻轻地抽在路边的夹竹桃花上,几片花瓣在月光下悠悠扬扬、飘然落地。

   

    受乔一的委托,思颖约了郑浩去附近的公园散步。这是一个春风轻拂的黄昏。思颖喜欢这样的黄昏,公园里余辉未尽,花满枝头,绿草如茵,下班后的市民带着孩子在平台上放风筝,老人们背着手悠闲地走来走去。一些较大的孩子支着画架坐在草坪上写生。一群鸽子"扑棱棱"飞过头顶,向一座穹形顶的亭阁飞去。郑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。本来就清瘦的面庞有些苍白,头发有些蓬乱,眼睛有些深陷,没有往日的光采,他的两只手垂着,慢吞吞地和思颖走在一起。

    "郑浩,我想,有一天,你会原谅靳晶晶的。" 思颖想起了俞静飞的话,"在这样的地方,一切都首先让位于生存问题,你首先得生存下去,这是最基本的。"

    "也许",郑浩低沉地望了一下远方,一只黑鸟扇动着翼翅掠过天空,转眼便不见了,"百无一用是书生,"他仰起头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    "别这样说,郑浩,你得振作起来,每个人都不容易,不过未来总是有希望的,"思颖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也显得有些苍白。

   

    郑浩联系好了杭州一所学校,他很快便离开了省城,乔心通过了研究生的复试,乔一也在为离开做准备,梅思颖知道,分别的时候很快就要到来了。

   

    四月的春天,草长莺飞,柳烟如梦,校园里却日见人稀。"自古长亭断桥处,燕辞归来客行舟。" 思颖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一首诗,一种伤感之绪油然而生。"那么我将身落何处?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呢?她又一次困惑了。

    "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

    我的故乡在远方,

    为什么流浪,流浪远方,流浪,

   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

    为了山涧清流的小溪,

    为了宽阔的草原,

    流浪远方,流浪……

    广播里传来了《橄榄树》优美熟悉的旋律。这是思颖最喜欢的一首歌,她多羡慕三毛的洒脱不羁呀。"我们都去流浪,都去吧!"她在内心狂喊着。

   

    乔一和乔心终于要走了。思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裙,也许这是她和乔一最后一次在校园里漫步了,"真漂亮,"乔一赞叹,思颖羞涩地垂着头笑笑。"思颖,你将来有可能去沈阳吗?"乔一淡淡地问,"我?"思颖望着乔一的眼睛,她想像往常一样微笑,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,她俯在芙蓉湖岸边的栏杆上,望着水中成群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,"有乔心和你在那儿,有机会怎能不去?""看过《小王子》吗?"乔一往湖里掷了一颗石子,金鱼慌乱地四散着往湖心游去,"圣o艾修伯里的。""看过,"思颖说。她望着清澈的芙蓉湖水,心理充满着忧伤的感情,"假如世界像这湖水一样平静透明,我们都该是一只只快乐又自由的小鱼儿,永远在一起。"她想。"如果你驯养我,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,我也会喜欢听风拂过麦穗的声音。"乔一轻轻地吟诵。思颖心里一阵酸楚,一阵风吹过,丝丝缕缕的柳絮飘在思颖黑色的长发上,又随风飘起,飞向远方,她流泪了,乔一轻轻地,轻轻地拂去思颖脸上的泪水,他们相看着微笑了。

   

    这是个春光明媚的早晨,乔一兄妹和李云峰登上了北上的列车。火车的汽笛响了,列车徐徐前行,乔心流着泪隔着窗子,拼命地朝思颖挥手。她在喊着什么,思颖听不到,她站在站台扰攘的人群中,微笑招着手,她看见云峰替乔心檫着泪水,而乔一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口,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突然,他的右手伸出来,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,也只有思颖看得懂啊!她看见乔一,又缓缓地缩回手,缓缓地,缓缓地扭转脸庞,她再也看不见他了。火车疾驶而去。她想追上去,想大声地喊出来,可是她没有。她久久地站在那里,站台上的人群已散去,晚春的风带着燥热的气息迎面扑来。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要清扫站台,她才慢慢地扭转方向,望向远方的天空,她的泪水"哗哗"地流下来。"时间和距离会让所有的故事结束,乔一。"她坚定地朝出口方向走去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00四年三月十日--十六日  郑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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