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颖也曾经尝试去附近几所学校应聘老师,结果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做老师那块料儿,几次下来,她反而变的更加沮丧了,当初仅有的一点信心在这强大压力和挫败感的冲击下也烟消云散。她决计再也不去应聘那些她丝毫不感兴趣的可恶的职位了。"真不行我就去流浪,做个行吟诗人罢了。"她赌气地想。
乔心的考研成绩下来了,396分,看来研究生上定了,李云峰的成绩不甚满意,可乔心不管,她告诉李云峰,她去哪儿他一定得跟到哪儿。李云峰勉强地笑着,男人往往比女人更现实一点。乔一收到沈阳的复函,要他四月底去报到。
三月八日全国英语专业八级统考结束后,外语系的学生又松了一大口气。雨薇准备三月中旬启程去上海。
那一天晚上,月亮圆圆的,却不见了以往的清朗,只是模糊不定的在阴云间游移;天气有些阴冷,风儿轻轻的,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。乔一和思颖在操场的草坪边散步,思颖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要说,她很苦闷,想发泄出来,可是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沉默地走着;周围的景物似乎已失去了任何吸引力,她只听到自己踩在煤渣铺就的跑道上沉重的脚步声。乔一总是想说些什么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操场上跑步的同学愈来愈多,他们为什么总能那么斗志昂扬呢?思颖一刹那羡慕透了他们。"你不要想那么多,"乔一轻声说,"总会有希望的。""我知道,"思颖声音低低的,仿佛是不忍心挫了乔一的好意,又仿佛是安慰自己。"可我怎么办呢?"她转瞬间又沮丧了。
思颖回到宿舍,室友告诉她说母亲来电话了,好象有事似的。"会有什么急事儿呢?" 思颖心里嘀咕着。"母亲老是有些杞人忧天!"她摸电话的手由缩了回来。
第二天中午的时候,思颖正在宿舍吃午饭,寝楼的阿姨敲开了门:"梅思颖是不是这屋?""我就是。"思颖站了起来。"你家里人来了,在楼外等着呢。"阿姨转身走了。思颖快步走到楼外,父亲竟然来了。"爸,你怎么来了?家里出什么事儿了?" 思颖确实吃了一惊。"没事儿,没事儿,就是你妈非要我来看看你,给你送些钱。"父亲憨厚地说。思颖慌忙带父亲去吃饭,她知道,父亲要从乡下到省城,早饭都不一定顾得上吃呢。父亲吃着饭,思颖问:"爸,给我送钱干啥?我手里还有,家里又需要钱。""家里好说,咱家刚卖了一圈猪娃,不紧,不能让你委屈了。"父亲有些犹豫,最终他告诉了思颖:"颖儿,前儿霍家村你二姑说,她村一个在外上大学的女娃自杀了,听说还和你同学过呢。""霍家村?同学?" 思颖的脑子快速的转着,"难道是霍宛惠?那个矮矮的、瘦小又沉默的女孩,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,整日埋头书本的那个。不!不可能!" 思颖赶快否定自己的想法,她几乎把这个中学时代的老同学给忘了,知识偶尔听雨薇说起,她也在省城一所普通本科就读,要不是父亲说起。……"为什么?"思颖忽然有些不相信。"听说找工作受骗了,她家里很贫的,听你姑说她大哥两年前去南方打工失踪了。这家人也真倒霉呀。"父亲感叹说,"不过太不值了,毫不容易上了大学,又弄成这样,亏不亏呀!你妈是不放心你,让你找工作小心点,别恁轻易信人,外面骗子多,钱不够用就说声儿,我给你送来。""爸,没事儿,我会照顾自己,你让妈放心吧。" 思颖勉强笑着安慰父亲。
父亲走了,思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,她慌着赶回宿舍,迅速拨了电话,"喂,我找雨薇。""是思颖吧,"雨薇宿舍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思颖的电话。"雨薇,思颖电话。" 她听见有人叫雨薇。"思颖。"雨薇的声音有些哽咽。梅思颖的心狂跳起来,这是真的!不!不是真的!她的手颤抖了,她哆嗦的几乎把话筒扔掉。"思颖,你怎么啦?"乔心刚好推门进来,看见思颖奇怪的样子,有些不解。梅思颖似乎觉得世界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,死亡的概念充溢了她整个思维。"霍宛惠?是真的?!思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了。她听见雨薇的哭声。"思颖,你来吧,我想和你说说话,雨薇带着凄惨的声音,她几乎是以一种哀求的语气对思颖说。思颖 放下电话,虚脱似的,一下子坐在床沿上,呆呆的,望着地板,瓷砖地板上有一小滩水,水在思颖眼睛里不断的扩散,好象要漫涌成一个海洋,把她淹没似的。" 思颖 ,你怎么了,思颖 ?"乔心摇着她。"你怎么了?""哦,乔心,我没事儿,只是心里有点难受。"她怎么对乔心说呢?她说不出来一个字。
梅思颖赶到雨薇的学校,这是她和雨薇共同喜欢的校园,平坦宽阔的主干道一尘不染,路两旁的海棠花含苞欲放,沉香园内,几株樱花摇曳生姿,树木全都绿了。学校建校纪念碑前的松树宛如一个绿色的大伞罩,苍翠欲滴,多么美好的春天啊。可是梅思颖似乎已忘记所有的诗意,她急匆匆的,她想马上见到雨薇,她想抱着雨薇大哭一场。当两个满心悲郁的女孩子彼此看见时,所有预想中的悲凄的场面全都留在了一刻前的想象中。她们都是那种含蓄的女孩子。但是,她们看到了彼此眼睛深处,心灵深处的泪水与伤痕。"思颖,你累吗?"雨薇问。"不累,"思颖只感到一种压抑的悲情,这令她的心疲惫不堪。雨薇把思颖领进住室,她倒了一杯水,递给思颖,"先喝口水;沉香园的樱花开了,一会儿我们去那儿走走。" 思颖没有想到雨薇比自己掩藏得还深。然而,她愈是平静,她心底的波涛就越汹涌,她知道的。
"听我爸说,宛惠受骗了。" 思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场谈话。"我在医院里见到她时,她的眼睛闭着,嘴角有一丝笑意,脸上很平静。好象睡着了。"雨薇像是对思颖说,又像是在呓语,描绘一幅场景。她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回忆。也许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情。"其实,她很有才情的,只是她太自卑,太封闭了。""她是因为受骗才……" 思颖从雨薇不连贯的语言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她不说话了。两个女孩子在樱花树下漫步。曾几何时,这里洒下她们多少的笑声啊。可是今天,就在她们快要远离这个园子的时候,却要在这样的沉重叹息与伤痛中度过这里的最后一个春天。
"不,"雨薇接着说,"她有太多的梦想,她是个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,可是她太脆弱了,她只能永远生活在水晶般的梦中,一旦这个水晶碎了,她自己也就碎了。"雨薇流泪了。
"风雨葬花花葬人,犹得琵琶伴凄音。
梦里哪知身是客,何堪邀月对金樽。
金樽知酒未知心,月最懂人月常隐。
常思身前身后事,空叹人生付烟云。"
她轻声诵出一首诗,"这是宛惠寄给我的,我怎么没意识到呢?"她沉痛的凝视着思颖,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那清秀苍白的面颊上流下来,落在樱花树下松软的土地上。
夜深了,烛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烁,映出了两张年轻而犹豫的面孔。谢雨薇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牙签,将烛光拨的更大一点。梅思颖读着一封信,那是霍宛惠不久前写给雨薇的。
"我活的那么卑微,就像这路边的一株小草,可是小草还有阳光的滋润、春风的爱抚。孙志刚事件让我不敢去想我的哥哥,他会在哪里?
我是父母的金凤凰,可是我确实是一只丑小鸭啊。
我能做些什么呢?我的未来在哪里?
人世多么虚伪,我惧怕走进那个无底的深洞,我是一个多么软弱的人啊……
梅思颖把信折好,放入信封中,深深地叹了口气,她看着雨薇,雨薇不说话,只是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烛光。她站起身来,撩开帘子的一角,透过窗子,一弯新月悬在中天,天空深邃而清冷。"雨薇,"思颖轻轻地说,"你看!"雨薇站起身来,走到窗前,她一只手搭在思颖的肩上,两个女孩子肩并肩,扬头凝视着夜空,天空也因此更加宁静而深沉。"人生像一场梦!"雨薇喃喃地说,"我们梦见的天堂存在吗?" 思颖感到空气中增添了几分沉重,她有些恍惚,有些眩晕,曾经的梦想与失落、曾经的笑与泪、欢与悲,都风一样掠过思绪。"我爱……"她想说出来,"我爱……"她不知道要说什么,"生活比艺术更像艺术",她望着月亮说。
这一夜,她做了一个梦,她梦见自己戴着铁链,沿着锁道往前拖,她拼命地去摆脱这些链条。然而,刚刚摆脱一条锁链,又被套上了另一条锁链。她一路上不停的排除一个个锁链的束缚,又不停的被套上新的锁链,她精疲力竭,她大声的叫喊,却无人回应,她绝望极了,就从一个山崖处跳了下去。然后,她看见自己的尸首仍然缚在锁链上。她满面泪痕地醒了。此时,天已经亮了,太阳还没有出来。
三月的草愈发清翠,垂柳如烟,春水似玉。校园里的夹竹桃花开得正艳,年青的欢声笑语如阳光一样散落在这片春意盎然的土地上。蔚蓝的天空中,美丽的风筝与白云亲昵耳语,仿佛在述说着飞翔的幸福。雨薇去了上海,她没有让思颖送她。雨薇走的那天,思颖一个人坐在宿舍的窗前,整整坐了一天。她心里空荡荡的,说不出的失落。乔心一直忙于准备考研复试,偶尔问候一下思颖找工作的情况。乔一时时打电话来。他告诉思颖,靳晶晶去了广州。郑浩也打算离开。"你得抓紧一些,思颖,过了五月份工作就不大好找了。"乔一说。思颖一听找工作就乱了思绪。"我要去西藏。"她有些难过。"别跟自己赌气,"乔一权她说。"你们同学进了大学教书,还有做了翻译的,你也不妨试试。教书也挺好的嘛。""我不喜欢。" 思颖说。她觉得自己真的孤立无援了。她倒是去了几家杂志社和报社,都以专业不对口为由被拒之门外。"我能行的,请给我一个机会,我会干的很好!" 思颖真诚而急切,但是她看到了那些人无奈而同情的面孔时,她有些灰心了。
她再一次联系徐巍,可是报社没有招新的意思,"你可以和俞静飞联系一下,她在广东一家报社工作,就说是我让你联系的,"徐巍说。她听徐巍说过,俞静飞是高她两届的师姐,也曾跟着徐巍实习了一段时间,后来留在了报社,一年前去了广东,也许她能帮上忙。
"我听徐巍老师提起过你,"俞静飞缓缓地说,"你刚毕业,有***有理想,这样很好,可是,我们在校园里所想的与现实是完全不同的,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;"她略略停顿一下,好象有些犹疑,"在广州,人要面对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生存,许多人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--赚钱,业内的情况你不甚了解,我希望这番话不会让你太失望,但失望是难免的,"俞静飞在电话里和气地笑了,"我很欣赏你,徐巍老师看中的人不会错的,如果你真抱定了决心在新闻界干一番事业,我建议你从最基本的做起,经验很重要。"
"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!"思颖有些伤感的自嘲。"乔一,我们出去走走吧。" 思颖打电话给乔一,夕阳渐斜,整个城市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黄,天空蓝蓝的,几朵白云漂浮在树的上方,芙蓉湖畔,伴着古典的乐曲,老人们舒舞长剑,湖水清澈见底。偶尔有两三艘游艇划过,水面荡起层层涟漪。一位留着长发的男孩坐在湖畔的石楠丛前,弹着吉他,唱起李庚成的校园民谣。乔一手插在牛仔裤袋里,浅浅的笑着。"你在想什么?" 思颖问。"我在想,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。"乔一意味深长地看了思颖一眼。思颖的脸红了。两人无声地向前走着。思颖的耳畔漂过飘渺的歌声。它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荒漠里,远处的夕阳正在微笑地看着她。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:树丛、湖水、人们以及这整个城市,瞬息间她变的轻渺起来,仿佛浮在空气中。她站住了,她缓缓的念出来:
蓝天、白云;
绿荫、夕照;
黄昏里走来一位姑娘;
她微笑着
带着淡淡的哀伤;
凝视着,
那一轮快要落山的太阳
……
"思颖,思颖,"乔一晃她,"你怎么了?" 思颖揉揉眼睛。"我刚才做诗了。"她无奈的笑笑。"我好象飞起来了。""只有你才会做这样的白日梦。"乔仪一笑了,随之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。"思颖,为什么总要做这些忧愁的诗呢?"他困惑地问。"他不知道宛惠的事情," 思颖心里想,"我不该告诉他。"她随意地甩甩头。"不发愁我还会做什么?"她拨弄着路边的石楠条,"这是个奢淡理想的时代,乔一,你不这样认为吗?"乔一定定地看着她,思颖却再也没有勇气迎视他的目光。
生活到底是什么?我是在真正地生活吗?每当夜阑人静,梅思颖安静地躺着,在黑暗中叩问心灵的门廊;窗外月光如水,多么寂静的夜啊。
同室的姐妹不是考上研究生,就是与附近的普通高校签定了就业协议。她们也催促思颖,不要再执拗,先定份工作再说。虽说她们一签协议就含有"几分把自己给卖了"的悲壮感。可是,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。思颖去了一家小报馆,最近这家报馆招记者。凭着思颖的学历和文笔,进这样的小型报馆还是很有希望的。与其他的应聘者相比,思颖的面试时间远远超出了限制。三位考官轮流发问。思颖固然有些紧张,但是,广泛的知识面和良好的文学素养还是让她占了上风。面试结束后,一位考官径直对她说"你考虑好的话,毕业后可以直接来上班。"这是思颖所没有想到的。
也许是思颖并不想留在省城的缘故,也许是对报馆的新闻走向和发展前景有些犹
疑,再加上学校的课程还没有完全结束。毕业论文也正在酝酿之中,思颖总是感到惶然。一方面她希望能够赶快毕业,一切结束之后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实施计划;另一方面,她又不希望那么早被推入社会,记者的工作固然另她激动不已,但是莫测的未来也让她深感焦虑。雨薇希望她去上海发展,一些朋友也邀请她去广州,"这边机会挺多的。"他们劝她,"来这边吧。""可那边报社我进得去吗?" 思颖更关心的不是待遇的问题。她宁愿做一名一整天只吃水煮白菜,朝九晚五东奔西跑的记者,也不愿找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过养尊处优的生活。"我要做我喜欢的。"她有些悲壮的想。记者,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称号。她想起了那些灰黑的面孔、干裂的嘴,想起了五六岁光景的小乞丐冻烂的小脸蛋儿,想起了家乡的人们形形色色的遭际。想起了广阔而贫瘠的黄土地,"我必须做些什么,"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自豪。
"如果你足够的热爱生命,就认真的生活吧,用你理想的帆,用勇气和智慧的舵,载着金色的梦乘风破浪,勇往直前吧。
未来固然不可知,然而这个世界上竟会有什么是可知的呢?我们走在大地上,依赖空气阳光和雨露生存着。我们依然还有很多梦想,有些甚至看似是不可能的。譬如登上太空,可是我们努力了,便制造出了飞机,载人航天飞船,梦想便成了现实。所以,构想是伟大的,而勇气和智慧则是这种伟大的前提。
那么,梅思颖,你首先要敢于从坐着的人群中站出来,要想着自己是不同于任何人的独立的个体,你是你自己,然后你才不会自轻自贱,随波逐流,才有勇气走理想的道路,哪怕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幽径。"
烛光下,思颖记着日记,"我成了自己的牧师了。"她不禁对着窗外的星空笑了,烛光跳跃在漆黑的夜里,仿佛思颖的心也在那幽暗幽暗的海浪间起伏。
"思颖,"乔心神秘兮兮地叫她,把正在读报的思颖吓了一跳,"捣什么乱呀,你?""别看了,思颖。"乔心把报纸扔到一边,"乔一和郑浩喝得酩酊大醉的,在小报馆里惹了麻烦,刚才云峰和几位同学把他们搀回来了。"梅思颖惊得眼镜差点跌破。"你说什么?"她一点也不相信。"就凭乔一和郑浩?他们俩能喝到那份儿上?”“不相信吧?这就叫”知人知面不知心!’“乔心又在宣扬她的乌七八糟的男性观了,”男人嘛,平时怪老实的,心都野着呢!”“什么呀?”思颖又好气又好笑,这个乔心,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胡说八道的毛病。“不过也是啊,乔一是我哥,据我了解,他不是那种人呀?”乔心皱着眉头,“乔一谈恋爱了吧?”她歪着头傻乎乎地问。他是你哥,你不知道我哪知道?”思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。“哎哎,你们是好朋友啊。”乔心急了。“没有吧?”思颖有些困惑,她的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起来。“那他会遇见什么事?他可从来没这样过呢” 乔心拿不准了。"你问李云峰呗。"乔心拍了一下脑袋,跑出去了。
"你都知道了?"乔一问,思颖点点头,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,月光透过树隙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,不远处的大街上灯火辉煌,霓虹闪烁,车行的声音不绝于耳,城市里没有真正的夜晚。"郑浩很爱靳晶晶的,"他沉痛地说,"但是爱并不能带给她更多的。""什么是爱情?"他叹了口气,"乔一,你不该因此怀疑爱情,虽然它难免会有脆弱的时候。"小路边的红梅花在月夜里散发出幽幽的暗香,石楠的光滑的叶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,"但是这个世界上,本来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东西," 思颖静静地走着,"其实,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。"乔一一直沉默着,他抬头望望月亮,"所以,有些时候,我们愿意为保留一份美好而站在远处。" 思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她不知道乔一对此会有什么样的想法。"现实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。"乔一折了一根柳条,轻轻地抽在路边的夹竹桃花上,几片花瓣在月光下悠悠扬扬、飘然落地。
受乔一的委托,思颖约了郑浩去附近的公园散步。这是一个春风轻拂的黄昏。思颖喜欢这样的黄昏,公园里余辉未尽,花满枝头,绿草如茵,下班后的市民带着孩子在平台上放风筝,老人们背着手悠闲地走来走去。一些较大的孩子支着画架坐在草坪上写生。一群鸽子"扑棱棱"飞过头顶,向一座穹形顶的亭阁飞去。郑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。本来就清瘦的面庞有些苍白,头发有些蓬乱,眼睛有些深陷,没有往日的光采,他的两只手垂着,慢吞吞地和思颖走在一起。
"郑浩,我想,有一天,你会原谅靳晶晶的。" 思颖想起了俞静飞的话,"在这样的地方,一切都首先让位于生存问题,你首先得生存下去,这是最基本的。"
"也许",郑浩低沉地望了一下远方,一只黑鸟扇动着翼翅掠过天空,转眼便不见了,"百无一用是书生,"他仰起头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"别这样说,郑浩,你得振作起来,每个人都不容易,不过未来总是有希望的,"思颖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也显得有些苍白。
郑浩联系好了杭州一所学校,他很快便离开了省城,乔心通过了研究生的复试,乔一也在为离开做准备,梅思颖知道,分别的时候很快就要到来了。
四月的春天,草长莺飞,柳烟如梦,校园里却日见人稀。"自古长亭断桥处,燕辞归来客行舟。" 思颖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一首诗,一种伤感之绪油然而生。"那么我将身落何处?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呢?她又一次困惑了。
"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
我的故乡在远方,
为什么流浪,流浪远方,流浪,
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
为了山涧清流的小溪,
为了宽阔的草原,
流浪远方,流浪……
广播里传来了《橄榄树》优美熟悉的旋律。这是思颖最喜欢的一首歌,她多羡慕三毛的洒脱不羁呀。"我们都去流浪,都去吧!"她在内心狂喊着。
乔一和乔心终于要走了。思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裙,也许这是她和乔一最后一次在校园里漫步了,"真漂亮,"乔一赞叹,思颖羞涩地垂着头笑笑。"思颖,你将来有可能去沈阳吗?"乔一淡淡地问,"我?"思颖望着乔一的眼睛,她想像往常一样微笑,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,她俯在芙蓉湖岸边的栏杆上,望着水中成群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,"有乔心和你在那儿,有机会怎能不去?""看过《小王子》吗?"乔一往湖里掷了一颗石子,金鱼慌乱地四散着往湖心游去,"圣o艾修伯里的。""看过,"思颖说。她望着清澈的芙蓉湖水,心理充满着忧伤的感情,"假如世界像这湖水一样平静透明,我们都该是一只只快乐又自由的小鱼儿,永远在一起。"她想。"如果你驯养我,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,我也会喜欢听风拂过麦穗的声音。"乔一轻轻地吟诵。思颖心里一阵酸楚,一阵风吹过,丝丝缕缕的柳絮飘在思颖黑色的长发上,又随风飘起,飞向远方,她流泪了,乔一轻轻地,轻轻地拂去思颖脸上的泪水,他们相看着微笑了。
这是个春光明媚的早晨,乔一兄妹和李云峰登上了北上的列车。火车的汽笛响了,列车徐徐前行,乔心流着泪隔着窗子,拼命地朝思颖挥手。她在喊着什么,思颖听不到,她站在站台扰攘的人群中,微笑招着手,她看见云峰替乔心檫着泪水,而乔一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口,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突然,他的右手伸出来,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,也只有思颖看得懂啊!她看见乔一,又缓缓地缩回手,缓缓地,缓缓地扭转脸庞,她再也看不见他了。火车疾驶而去。她想追上去,想大声地喊出来,可是她没有。她久久地站在那里,站台上的人群已散去,晚春的风带着燥热的气息迎面扑来。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要清扫站台,她才慢慢地扭转方向,望向远方的天空,她的泪水"哗哗"地流下来。"时间和距离会让所有的故事结束,乔一。"她坚定地朝出口方向走去。
二00四年三月十日--十六日 郑州